這是兩篇將會是女研社刊發表的發言整理。我覺得新書發表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再過了一陣子之後跟自己過去寫的文章對話。看過去的文章總會覺得有很多的不成熟,也會有很多不再認同的地方,但也會看到從前的憤怒與熱情。
今天講了在社刊寫的「去你的二元世界的」的書評。當初寫作的時候,很憤怒的質疑這個二元世界,很憤怒的想要被肯認。並不是說,現在的我改變了,而是在社刊中寫的,是我從某種程度的性別不安中到認同非二元的過程。而我今天講的,是我認同為非二元性別之後的故事。
我一直覺得我沒有活在性別的框架裡。小時候,我並不是特別陰柔的小女生,我不太喜歡穿裙子,也沒有很傳統的「女性興趣」。但同時,我沒有陽剛到會被認為很像男生。我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最大的興趣就是看書跟關心社會議題。我當時是人本教育札記的忠實讀者。既然是關心議題,而且也跟同學格格不入,所以也沒有所謂陽剛或陰柔可言。也因為相對開明平等的家庭,我從來沒有想過性別在我身上會怎麼作用,也不把性別當一回事。
直到青春期我開始發育。我的性格晚熟,但是身體發育的很早。我討厭人開始被性別化,但是性的感受又在我的心中萌芽。我開始感受到慾望,但是慾望又好像是不分性別的。我喜歡與眾不同,燦爛而美好的人。但是隨著年紀漸漸成長,人就越會被以性別區分。所以我覺得有些困擾,卻無處命名。
在19年底,我遇到非二元酷兒浪子的Sky。他跟我說了非二元這個概念,以及想要出書的想法之後,我就覺得十分興奮,也加入了這個計畫。但也就是在獲得了非二元性別的身份之後,我發現反而性別的框架卻漸漸加諸在我的身上。
我開始覺得如果我覺得自己是一個非二元的話,我就應該要表現的夠中性。我開始穿束胸,開始穿男裝,開始想要把自己塞進一個「無性別」的框架。我覺得我要展演足夠的陽剛,才能中和我充滿女性特質的身體。然後我發現自己做不到。
然後我開始責備自己是不是一個假的非二元。我一直很努力的想要證明自己是「中性的」,反而開始排斥所有可能會被認為女性化的東西。我想要擺脫女性的身份。因為我怕我失敗了,我的認同就是假的,就是「標新立異」,就只是想要出名、想要出風頭、想要在性別運動中取得一席之地。
我不想這樣看自己,也害怕別人這樣想。但是我卻發現,好一陣子,非二元的標籤對我來說不是一種解放,而是時時提醒自己的展演並不夠格那個我認為符合我心中認同的標籤。
直到很最近,我放棄展演。我覺得讓認同暫時回到私人,讓我的身體暫時不是挑戰性別體制的戰場,而是讓我自己舒適休憩的地方。我的身體不再是性別運動議程的載體,我的存在也不是為了顛覆性別的二元體制。我只是一個誠實面對自己的人,一個沒辦法符合現在性別體制的人。而我承認這件事,但我不再以我日常生活去質疑性別的安排。
因為我不願把一個非二元的形象「做」出來。非二元是我給自己的一個答案,解我生命的惑,告訴我我為什麼不自在。但是既然我始終被認成女性的話,我知道我是誰就好,或許也不必要急著跟每一個人戰鬥吧。
人生,除了戰鬥之外,還有很多很重要、很美好的事情。所以我才得以卸下憤怒,去感受自己喜歡什麼。然後我發現酷兒是可以不用「做」出來的。酷兒的不穩定性、流動性,就是因爲拒絕用傳統的方式「做」性別。我不管別人覺得我是男生女生,我回到最初的那種狀態。我知道別人會定義我,但我不定義自己,我擁抱自己。
最近,我擁抱了很多自己從前會假裝不存在的面向。今天,我穿著我最愛的格子毛裙來到發表會。過去,我在性別運動中不穿裙子,因為我覺得要夠中性才是酷兒。在其他公共議題則是覺得要表現出足夠陽剛的樣子,才會被人看見、被人信任。可是今天我就只是想要是一個自己喜歡的樣子,不管看起來是男是女。
我也接受我的軟弱、想要依靠、有時不想要主導、想要被人照顧的心情。過去我是壓著這樣的想法,一開始是覺得有違女性主義,後來是覺得很不酷兒的。可是我覺得就是先承認了各種「失敗」的想法,才是酷兒出現的原因呀。而且我先是我,而不是先有一個標籤,再照著那個標籤打造一個我。最近的我,或許比較少衝撞了。因為我想先看到自己的多樣性,照顧自己的多樣性,行有餘力再跟社會對話,或是尋求社會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