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熱情與恐懼中綻放(5) —谷底的日子

陳薇安
Nov 10, 2023

--

經過徹夜長談,回憶如雪崩般襲來,我幾乎物理上無法動彈。我傳簡訊給Pasha,問他說我可不可以待在他的房間,我真的好怕自己一個人。

我也忘記在他的房間,我有沒有講話。我記得十月初陽光還很長,陽光透過金色的樹葉照進他的房間,而我就從下午一點坐在他的床上,抱著他的浣熊娃娃,一路到太陽下山。我想我應該是一直哭到天黑的。透過他的經驗,雖然我無法想像他的經驗是多麼可怕,可是因為他先說出來了,所以我有一個框架可以來理解我自己。然後我才發現我可能真的很受傷。

後來的幾天,我幾乎沒辦法去上課。大部分的課,我還是逼著自己去上了,但是覺得自己好像行屍走肉一般。我開始覺得飄飄的,覺得為什麼經歷了這麼多,我還是一直在逼著自己要更努力、更優秀。我開始質疑,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可是我也開始覺得這一切越來越像家。每天下課,我就會傳訊息跟Pasha說我大概幾點會回去,要不要去超市買食材。然後我們煮飯,煮完飯就聊天。有時候我們會一起工作。我會帶著我的熱水壺(因為他沒有熱水壺)跟咖啡粉或茶到他房間,然後就是煮水 — — 泡咖啡 — — 喀喀喀的打字聲 — — 透透氣 — — 煮水的循環。

然後我突然想起,我在台灣總是忘記跟我家人說我幾點回家,讓他們擔心。我開始想起我的家人,想起當時我是如何被香港的事件籠罩,以至於我有點不知道怎麼跟這個世界溝通。我總是很晚回家,有陣子也很少跟家人講話。我開始後悔,而我知道現在建立溝通還來得及。

然後我也想起好多在乎的人,不同的關係、不同的角色。於是我們也談這些事情。Pasha叫我多打電話。我說好,但是我很怕,我怕很打擾他們。但是我知道,經過一些空間與時間,好好對待這些連結非常重要。於是我開始打電話。

但是這代表我一邊在適應新環境,一邊努力去修復過往的經驗。然後我就覺得生活一切的一切越來越難以負荷。我覺得我快要爆炸了,但我不知道怎麼辦。我還是偶爾在粉專上發文,但是我覺得好像失速的車輛,我不知道我要衝向哪裡。

後來又崩潰了幾次,有次是在晚上犯賤自己喝酒,想起238的一切,突然覺得思念到很痛,然後開始爆哭。還有次是打電話回家,終於承認自己身心狀況可能不太好,然後我也不知道怎麼描述那個感覺,就是覺得這件事真的很困難,承認自己身心已經快要被自己逼到極限,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我記得那也是禮拜五。我從下午四點開始哭。後來Pasha強烈推薦我們出去吃飯,於是我們吃了漢堡。然後回到宿舍我幾乎已經腦袋一片空白,只記得Pasha問我說「還好嗎?在想些什麼?」,我看著他,可是我找不到我的聲音。我的思緒太強烈,好像也佔據了我的聲帶,我沒辦法講話。我抓著他的手,我想要他拉住我,我想要把自己連結在這個世界上。他跟我說「我知道。我知道很痛。It hurts like hell。但是會過去的。我跟你保證。我知道」。我聽到了,可是我沒辦法回應,我只是更加緊握他的手,讓他知道我在。

後來在臉書上發文,全是些無助的想法,凌晨兩點濁社的夥伴起來看到發文,傳訊息關心我,然後我又講電話到四點多。隔天起來,我真的以為自己快飛起來了,我被這個經驗嚇到了。但我還是想要好好活著,我還是安排了隔天的小旅行、還有週一跟其他朋友的聚會邀約。

而我心底也知道,人什麼都逃得了,就是逃不了自己。我都已經來到波蘭了,如果這些事情還是找上我,那就是我的一部分,我必須面對他們。而我知道這件事情很難,所以我決定稍微推遲一些生涯規劃,好好看見與照顧這些情緒。

--

--

陳薇安
陳薇安

Written by 陳薇安

台灣酷兒,心繫香港,欣賞波蘭文化。熱愛社會學,特別是性別、教育與認同政治。希望一直走在改變社會的路上。

No responses y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