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大偉的文章酷兒以及從台灣回顧張國榮:同志親密關係、同志偶像、精神障礙,討論了酷兒式歪讀的可能,以及試圖顛覆同志身份「前進」同志親密關係,或是「後退」到身心障礙的二分思考。
紀大偉提到歪讀的酷兒性,令我想到在酷兒文化中,或許同人誌的閱讀與二次創作是尚未獲得足夠討論的。同人誌的創作者與閱讀者多半是年輕的女性,而在同人誌,也就是針對已經有的影視動漫角色再度創作與發表的領域裡,有很多把原本設定為異性戀的角色「歪讀」成同性伴侶的文本創作。我覺得或許同人創作會是台灣脈絡下,最大的酷兒實踐。
孫以家對百合同人小說的研究中提出「百合同人文本藉由聚焦同性情侶角色的描寫,提升酷兒邊緣地位;文本中角色功能、攻受性愛位置與性愛導向的敘事結構,改寫父權體制下男女二元僵硬的性別規範,以及女性對色情的近用抑制」
BL幻想作為酷兒化(queering)的過程
不管是男男的BL或是女女之間的百合創作,甚至是幻想,都是換上一副眼鏡「酷兒化」這個異性戀父權主導的世界。也就是在創作者眼中,一切行動與行動者都是酷兒的。張瑋容在從 BL 妄想看另類情慾建構-以台灣腐女在執事喫茶中的妄想實踐為例裡提到:「腐女的喜好與妄想模式非常多元,除了閱讀 BL 作品之 外,在日常生活中不斷運用「BL 妄想」的原理去做各種延伸,亦是 BL 妄想實踐的重要過程。」。張所謂的BL妄想,就是一個酷兒化(queering)的過程。
她提到:「例如受訪者 D 表示:『常常老師會放一些 很久以前有代表性但因為太老很無聊的電影,這時候為了避免睡著我 就會自己開始找萌點。』或是像受訪者 H 所說的:『日常生活隨處可 萌,我朋友問說你覺得叉子跟刀子誰攻誰受?我很認真地說,我覺得 應該是叉子攻吧。我朋友還特地傳簡訊問我,你覺得左手攻還是右手 受?我說你專心上課好不好(笑)。』」
對我來說,這樣的幻想具有Bulter對於Drag Queen能夠擾亂性別秩序,顛覆二元想像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扮裝者是由外在的展演,而同人創作與讀者是藉由內在的解讀,模糊了性別與sexulity的二分疆界。在同人誌愛好者的眼中,每個人都可以是「現實中」的異性戀與「想像中」的同性戀。
同人迷們為了進行幻想與創作,會在文本與真實生活中發掘每個角色的酷兒性,並且看到酷兒平行秩序的可能。也就是說,戲中的角色可以是異性戀,在同人誌文本A是小攻(插入方男同志),在文本B是女王受(傲嬌的被插入方)。對於閱聽者中,對於同樣的角色不斷的想像不同的性向(sexulity),是一種酷兒解讀的練習,也是不斷的想像不同情欲會以什麼方式呈現在同一個角色上。而詮釋文本的門檻非常非常低,只要能夠註冊網路論壇的帳號,就可以與人交流自身對於角色sexuality的詮釋與想像。因此角色是可塑且擁有無限可能的。也是如此,在同人的世界裡,任何舉動都可以被解讀為酷兒同性愛的表徵,模糊了異性戀作為預設的異性戀常規,將酷兒的可能性投射在每一個人身上。
脆弱殘缺的邊緣性顛覆主流框架
同人圈中想像的酷兒,更超過了性別運動圈呈現的許多陽光同志形象,而也可能是帶有文學創作想像的病態、嫉妒、張狂與唯美的病態同性戀。家人戀、動物戀、精神疾病、自殺等主題,都能夠在同人誌創作中見到。張瑋容在論文中提到,BL之所以吸引腐女,是來自一種違背常規的背德感。會想要追求這樣的背德感,意味著這些讀者意識到自身處在的框架,但又希望可以突破這樣的框架,而這個框架不只是Andrinna Rich所說的強制異性戀體系,也是Gayle Rubin提到的Charm Circle,甚至是歧視障礙的健全主義。
女性與酷兒奪回色情話語權
同人誌的酷兒性,不只在sexulaity的多元,也在於創作中情色描繪無所不在。許多基進女性主義者對色情的批評是,尤其是含有像是BDSM這樣權力不平等關係的色情,是由男人製作、為了男人而製作的產物。但是,事實上在以女性創作者為主的同人圈也有非常激烈的色情描繪,比如說指描寫性愛場面的”PWP”(Porn Without Plot),但是這卻是女性創作、為了女性的色情。這必定是女人受到父權的虛假意識蒙蔽的產物嗎?我覺得不是。同人創作的作品,不論是怎麼樣激烈的性愛,背後都還是有原著的角色作為想像的基礎。換句話說,這些角色不是去人性的交媾的性器官,而是有獨特的性與慾望的人物。這或許是女性創作者文化中,處理多元情慾且不去人性的方式吧。
同人誌創作者所描述的露骨同性性愛,不但建立了「女性為女性創造的色情」,奪取女性長久以來在性慾自主上的話語權,更進一步「色情化」了整個世界。就像每一個角色都可以被解讀成酷兒,所有酷兒角色的互動都可以被解讀成情色的。當情色充滿文本的想像,對於長期以來性受到污名化的同志,或是性受到壓抑的女性主體,都是一種重新與自我、文本以及讀者共同探索、開創出的情慾空間。更模糊了Gayle Rubin好的性/壞的性的分界,因為在文本中的性如此愉悅而無所不在。
從文本到實踐:腐女不離地
雖然許多論述指出,腐女對同性愛的接受只限於文本上的想像,而不見得會實際投入性別平等的訴求。但是根據曾秀萍對台灣同人誌文化中的耽美想像: 女性閱聽人的性別意識一文的解讀,她發現「即使這些女性閱聽人並不因此就特別關注同志議題或人物,但仍有助於以更開放的態度看待多元性別的情愛與欲望表述,也能增進其對相關議題的敏感度」。我們可以看到,或許腐女們的創造力並不是在於政治上的同志權益爭取,而是持續的酷兒化這個世界,將所看到的一切異性戀秩序都想像成不同的樣子。當這樣的想像在年輕女性中變得十分廣泛,情慾與性別二元也或許能夠逐步被解構。異性戀香草性愛不在被視為理所當然,而我們每個人看待自己、看待他人都充滿了酷兒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