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我的社交媒體上多是不斷又不斷思想上的自剖,自省,但是我幾乎未曾想要過別人的人生。只有一個人,讓我感到打從心底深深的羨慕。這個人就是白覓嘉(Michalina Białka),我在香港時剛好也在香港交換的波蘭朋友。
她的16歲
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年輕。青春無懼一詞,一直以為是為我而創,直到我開始嫉妒她的青春。認識覓嘉的時候,她甚至還沒17歲。
她國中剛剛畢業,想要脫離簡單到無聊的學校生活,於是毅然決然到這個她的家人都不了解的繁華城市交換一年。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抵港尚未一個月。我倆都是,有很大的震驚,不適應,但也對未來有很多不切實際的想像。
但是那時,我就知道她是個敏銳的觀察者,同時她也勇敢去嘗試每一種可能性。她說,她不習慣香港的生活 — 她已經長成一個太獨立太有想法的人,壓不進中學的框架。她也不習慣社會上過度競爭的氛圍。她甚至也精準地感受到,社會上還是想要用中華文化想在道德高地上跟西方文化一較高下的心態。她想要一個地方,人人可以被當作獨立而平等的個體看待。
我的19歲
放完寒假,回到香港的生活卻更加孤單。好在有覓嘉,而覓嘉也有我。
不諱言,我倆都是聰明的人,而且對於無聊的事情我們自有一套應付的方式。但是我們不能總在應付生命,我們太熱情了,太想知道更多了,太想去改變那限我們看來官僚又不敏感的那些制度,因為我們痛恨看到有那麼多的人被傷害。
我們努力每週都見面。時間多的時候我們就出遠門,去山上跟離島;時間趕的時候我們也一起吃個飯,讓我們至少有個地方可以保持對生命的誠實。
我羨慕她的勇氣。她說走就走,雖然有時好像有點魯莽,但是每次見到她總是有新的歷險故事。她會跟我說她去西貢的海灘看到美麗的島,便脫下鞋涉水走過,不顧腳底刺痛; 她跟我說她跑去舊唐樓的頂樓看夜空,爬到隔壁建築物下樓去,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家熱鬧的餐館。她不怕半夜隻身在空蕩的小巴站,她不怕赤腳走在西貢充滿碎石的淺灘,她根本就不怕在二八年華獨闖未知的城市。
但她是很對自己負責的。她抱怨過在正規教育裡學不到東西,她就跟我說,她要在家自學。我原先以為她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她真的申請了在家自學,規劃了自己想學習的進度與科目,更打算在學期間打工存錢,好在明年能夠去不同的地方旅行。
她對未來有種無懼。她總是說出她想要的,不畏別人的眼光。
我著迷於解放,但是她的生活裡沒有想要解放的壓迫。她沒有我有時不自覺帶有的二元分明,她的世界沒有一個單一的壓迫結構,她只是在看,到底在每一個不同的角度的生活是怎麼樣的。她是帶著那麼完整,青春,活力的心,去探索與同理。
記得她對看到家務移工的高工時低工資的打抱不平,記得她對於學習新知的熱情。 她的家人總從波蘭寄許多哲學,歷史跟外語的書給她– 有趣的是,她說其他同學總問她這是不是她回去要考試的內容。「為了好奇而學習,有這麼難以理解嗎?」她問道。
我們去的每一處,她總能看到有趣之處。日子過著就是探險的延續。我們常隨意搭車到從未去過的地鐵站,出了站就漫無目的的亂走。但她總是跟我說那日很好玩,跟我講她又看到了之前想像不同的香港。
她是這麼認真地生活著。
一起走過的日子
記得四月的南丫島。我們在洪聖爺灘游泳。
就是這樣的一個少女。我們在冰涼的海水中往踏不到底的深處游去。她金色的捲髮濕透而變直,一邊踩著水,一邊談論我們文化中的夏日模樣,卻又同時能話鋒一轉講到波羅的海的暖化問題。
覓嘉真是一個充滿滿滿的希望感的人。是知音吧,在鬱悶的時刻一起看透烏雲。同時,我也想像她一樣,聰慧、堅定、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