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的教育體制作為平等、互惠、重視學生尊嚴的教育的理想。台灣與芬蘭,是在社會制度與歷史文化都十分不同的國家。大概從 2008 起,因為芬蘭在 PISA 的優異成績,大量坊間書籍開始討論芬蘭的教育。教育界也有許多關於芬蘭教育的討論。從九零年代就未停止過的教育改革,也不斷以「以學生為中心」為呼聲,在近幾年多了希望朝向芬蘭教育作為一種理想。
很多時候,提倡教育改革的運動者都提到,要逐步破除明星高中,令高中職社區化。甚至像這本書的標題,就明白的寫著「沒有資優班」。但是,考慮台灣的社會文化脈絡,以破除明星高中與高中資優班為第一優先,我不認為是提升教育平等的方式。我認為,我們不可能直接複製芬蘭經驗,而是應當把芬蘭精神以台灣的方式實踐。
在這篇文章,我會借芬蘭的教育理想,討論台灣高中資優班與階級、教育不平等的關係。我認為真正有效的方式是改善資源分配不均、落實補救教學、高中適性多元發展,而我會在接下來討論為什麼這三項會比直接消除資優班來得更有效。
資優班造成了哪些不平等
1.經費、師資分配不均:
經費上,教育部推動資優教育的經費來自特殊教育預算,其中,推動資優教育經費約占特殊教育總經費5%,大概一年是三十萬。各校的資優教育經費不一,但是就我所知2016年師大附中語文資優班的經費是一年兩萬塊的補助。因此,資優班是有較多的經費,但是經費的差異並非非常巨大。
而師資的差異是較為明顯的。在目前的升學主義脈絡之下,學校傾向把資優班視作最有升學 潛力的班級,因此都會安排較好的老師教學,這在我的親身經驗與多位不同地區、學校的資優班學生討論之後,發現是普遍的現象。在這樣的狀況,資優教育確實是排擠了其他班級的優秀教師的資源。不過由於所佔之比例,只是一個班級的數量,我認為資優教育造成的不平等,更大程度上是來自文化與社會資本的不平等。
2.文化與社會資本的不平等:
黃隆興、張德勝與王采薇的針對小學資優生的研究顯示,「資優生父母教育程度以專科、大學及研究 所居多,職業類別以助理專業員與專業員為主。普通 生父母教育程度以國中或以下與高中職居多,職業類別以體力工與技術工作員為主」。從小學的研究可看出,資優生的文化資本較普通生為高。而我在高中資優班的觀察經驗也十分相符。
在 DiPrete的研究發現,同學的社經背景組成對於學生,尤其是男學生的學習成就影響很大,因為較高的同學社經背景通常代表較注重學業的學習氛圍。因此,資優班的學生背景組成與文化資本很可能對於本來就擁有龐大文化資本的學生有更加正面的影響。
資優班提供的課程,固然是提供了更大的升學優勢,以及知識內容。但是資優班所提供的環境,更大的影響學生的是隱性教育的面向。布爾迪厄認為以文化與社會再生產為目的的教育行動傾向使用隱性教學法。
數理資優班的競爭傾向,參加數理競賽以及科展,將天賦才能是做一種意識型態,合理化資優班內/資優班外,以及班級內部的不平等,將成績等於天賦、再以其作為合理化階序與不平等的理由。 語文資優班少有正式的學術引介課程、也不太熱衷於小論文或中學生讀書心得競賽,而是透過廣泛的接觸文學、社科知識,最終在高二下以成果發表會,以演講、戲劇、詩朗等方式展現。教師對於成果發表會的干涉極少,因此在整個成果發表會這樣模糊而具有彈性的方法,不只展現正式資優課程中的知識,更表現出身體形式的文化資本,以及作為文化支配階級的慣習。
這樣隱性的競爭面向,使在資優班表現優秀者合理化以及預期社會化自己作為支配階級的將來,不論是文化上或是經濟上的支配階級。在資優班表現不佳的學生,可能不會意識到文化資本的差距,而是資優班績效主義式的認為自身天份不足。而班內班外的差距,也讓資優生的文化資本,以及資優生本人做為將來的支配階級的社會資本,難以被資優班外的學生取得與交流。即使上了大學,資優生在高中階段養成的菁英慣習,也會使非資優體系的學生認為他們較難親近,而形成隔閡。
這些不平等,都會令這些在國中階段就具有優勢,通常來自市區國中或私中資優班的學生,因為對於「資優」體系文化上較為熟悉,因此高中較為容易進入資優班,得到更多資源與機會。因此,有些人會認為高中資優體系強化了不平等,而會顯現在大學入學及日後的發展可能。
資優與明星高中體系真的是造成教育兩極化的原因嗎?
前述資優教育所帶來的不平等,看似可以以芬蘭教育的平等教育作為解方。廢除資優班,將資優學生在中學階段的額外學業探索交還給他們個人。減少課業難度、縮短上課時數,令資優生有更多自己的時間探索興趣。而改將實體的金錢與實質資源均等的投入給不同學生。廢除資優班,也可以令多元背景的同儕接觸到這些有文化資本、重視學業的學生,令每個班級的學習風氣更好。對資優生本人,也可以多看到世界的異質性,並且看到自身的多元發展可能。
但是,我們必須考慮在台灣的社會脈絡下,這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若廢除資優班,在普遍家長的升學主義思維之下,多餘的時間很可能被家長安排到補習班,透過反覆操演考試的技巧,期望資優生可以透過他的天賦,在大學入學考試得到更好的成績。在班級風氣中,部分很早確定自身學術性向的資優生,若在混合的班級中或許會格格不入。甚至在青春期的陽剛文化中,偏重學業的資優男學生可能會被認為缺乏陽剛氣質而感受到難以融入,有適應困難,或是放棄自己的學術性向。
而資優班造成教育兩極,以及後段學校不受重視、技職體系受到貶抑恐怕也沒有很大關聯。固然,資優班是得到了較多光環,而這樣光環的存在確實是不平等甚至有害的。資優班的學生,也時常抱持著一種驕傲的態度。這是必須要檢討、改進的。但是,後段學校的支援不足,比起怪在資優班的單一體系,更應該是整體社會價值觀的差異,以及缺乏從多元背景學生經驗、能力為中心的教學方式與評量教材。這兩個議題的解決方式是分開的,並不會解決了一個問題,另一個就可以隨之解決。
而事實上,芬蘭的教育,也是有能力分組的狀況。例如陳之華就在書中提及,小學一年級的拼字課,也有分成三個程度的組別,提供最適合的進度的教育。因此,能力分組並非完全等於不平等與歧視,而是要取絕於能力分組背後的裡念與實踐方式。
台灣與芬蘭不同,台灣的文化不像北歐或是泛西方文化重視個人自主性,而是大量受到家長與群體的影響。資優教育即使有諸多缺陷,但若廢除的資優教育,恐怕不是改革者嚮往的「讓天賦自由」,而是令天賦被更加禁錮。
下一篇會討論可以如何改善一面保留資優班的,一面解決資優班所帶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