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學以來,就一直覺得整個人一直保持在有點憤怒,甚至憤世嫉俗的狀態。剛好最近社會學又教到性別、家庭制度,我最近就是一整個不太願意碰性別議題的狀態。
一方面,我很不喜歡自己在這個狀態。我很害怕自己會失去很多在乎的朋友跟夥伴。另一方面,我又覺得保持在這種有點批判的憤怒也是必須的。我不想都走這麼遠了,在這個節骨眼上跟自己真正的感受脫節。
這幾天,我仔細的想一想,或許我如此憤怒,是因為我越是待在「廣義的性別運動」,就覺得我最在乎的點其實是比較少配觸及的,甚至我感受到我生命中受到的壓迫是大部分的女性主義者比較不視為需要被優先解決的議題。
我討厭我作為一個女生的身份。我不討厭我的身體。但是我不喜歡做女生。這個感覺很複雜,並不是說因為我不喜歡做女人所受到的壓迫、或是想要反抗任何關於女性性別氣質的期待。我就是單純不喜歡這個身份。但同時我也不想做男人。
我總是嚮往一種性別模糊的狀態,有時被認成男人、有時是女人。我想要人們看到我的時候會猜,這到底是男生還是女生,然後猜不透。因為我討厭這個秩序,所以我只能用我的肉身去干擾它、造成困惑。我最理想的狀態,就是不會被固定當成哪個性別的人。
但是做性別很難,re-doing gender更難。我學不會陽剛,因為陽剛不是我的本性。陽剛跟陰柔都不是我的本性,但是作為一個被當成女性養大的人,做陰柔相對簡單。
更何況性別還是建立在身體的物質性基礎。但是我的身體不允許我建立這種模糊性。我的胸部就是那樣的豐滿,我的臀部很寬。我一方面喜歡我的身體,喜歡她帶給自己與在乎的人的快感,可是我的身體又一直背叛我的心、我靈魂中想要的模樣。
我覺得很矛盾。我甚至覺得很痛苦。我開始買不同的衣服,我有時候嘗試穿男裝,但是胸部鼓起來的樣子總是不好看。我買過束胸,但是效果很不好。我開始把一些帳號的名字改得更中性,但是同時我跟我現有的名字又有深刻的情感、不想割捨。
做性別對我來說,就是一道跨不過的鴻溝,就是每日跟身體、記憶以及情感的戰場。
對於一些人,跨性別是一個連續的、敘事性的戰場。他們從小就在抵抗社會加諸於他們的性別期待。但我是一直在一個「偏性中性的女生」的位置附近流動的。我記得有那麼一些蛛絲馬跡,關於十一二歲的時候,在攀岩、在更衣室被當作男生心中有多開心。我記得我曾經想要試著站著尿尿。記得我很喜歡在戲劇中扮男角,但是最後發現不像男生的時候我心中的失望。但是我的性別不安似乎總是那樣斷斷續續的。在一些時刻消失,卻又在以為自己夠「正常」的時候浮現。我真正開始面對這件事,是在去年參加了非二元酷兒浪子的活動。我問他們「我是不是不夠非二元?我是不是想太多了?像我這樣的人也可能是非二元嗎?」
有人跟我說「你覺得自己是你就是。尤其如果不是非二元的人,通常也不會懷疑自己是非二元。所以通常你開始懷疑的那刻,你就是非二元的人了」。
在我開始接觸性別議題、同志運動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跨性別會是我面對我生命困擾的解答之一,我也沒有想過我會獲取這個身份。我明瞭這條路只會更加艱難,可是我寧願走一條崎嶇的路,也想要誠實的自己保持對話。
我也知道,非二元性別是一個很新的概念。很多人不能理解、也很多人覺得只是指性別氣質上的中性。沒有人知道怎麼「做」非二元。我也不知道。我很迷惘、我不知道怎麼面對我的身體,面對所有被assigned的女性身份。我覺得我被很多性別論述漏接了,我這麼努力的閱讀、倡議,但是沒有人能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或給予我一點對未來的想像。
所以我很憤怒。我解不開我跟性別的結、我解不開我跟我身體的結。我不想寫作業、我不想考試、我覺得大部分教材不可能涵蓋我的結、我的困惑、我的痛苦。我受到的性別壓迫不只是他們想的那樣,作為廣大sisterhood 群體之一的壓迫、而是更大的跟身體、跟身體的詮釋權的鬥爭。
我其實希望我從未在性別認同上覺醒。我寧願我就這樣抱著一點小小的不舒服活下去。但是,我終究還是面對了,而時光無法倒流。我只期望,我會有天跟身體和解、跟世界和解,找到我詮釋、以及令我的身體被詮釋的方式。不管是手術也好、改變服裝風格也好、甚至放棄也好。我希望有天在心裡找到平靜的同時,也還是能夠跟性別受到欺壓的那些夥伴們一起充權、一起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